退山何谓哉?江南宜兴吴锦川自署之别号也。锦川行年三十又九，其笃嗜绘事之久，差与之俱;退笔如山，殆不诬也。然抑别有所寓耶?其若谓身退凡俗、优游山林乎?锦川未尝述之，悬揣耳。
吾观锦川之操觚，乃不以山水、花鸟、人物诸端自囿，信手写之，靡不逼肖，然又不以逼肖为尚，写其意耳。山水、花鸟、人物皆为意役，不比泥于迹也。
锦川自弱冠之后，担簦去其乡里，问学通都大邑之名师，不唯笔墨是言。阅世且二十载，遂令所学所习蝉蜕于昔，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也。是其师承专事云林子、渐江上人、八大山人一途，凡所类近，亦稍参酌，不遗方外，诸如法常、大痴、石田等;即如西洋当世之“抽象艺术”亦屡阑入。盖古今中外举凡籍笔墨写其出尘之想者，有以冥契焉。是以读锦川今日之画，未可以某帧似谁不似谁、某笔似谁不似谁较论之，锦川乃借人杯酒浇己块磊也。诸君苟能于似与不似之间，觇察锦川高蹈嫉俗之意，然后细玩锦川写意笔墨之微渺，堪谓真赏矣。
然则今人咸以画师以视锦川，踵相执润资以索其作，锦川婉谢不置。老夫径质之，曰：“予今设帐庠序，薄酬可免冻馁，更以丹青博多金，不第恶俗，奚益哉?吾画乃吾口也，中有不得已于言者，辄临砚申之也。上古之民有谓不知手之舞之、足之蹈之，庶几仿佛也。至以挥洒为射利之具，其与倚门倡埒，恕不循附。”老夫以是右袒锦川，不徙阿其私好者云。岁在丙戌秋九月旦日，半九十叟蓬累氏漫记。